鄙人有时候去逛琉璃厂，是一定要看看纸笔墨砚的，不买也要看。除此之外，还爱看看花笺，各种的花笺里，我独喜流云细草和寥寥几笔山水的那种，花笺上图案的线条和色彩要淡到若隐若现才好。我的朋友里，燕召喜做笺，他手制的小笺淡然好看。他拿几张来给我，我在那张一瓶一花的小笺上补一苍蝇，晴窗明几，笔砚清洁，我忽然就觉得自己已经回到了民国。
现在细想，做一回民国人亦是不错，布衣长袍，纸笔墨砚。
赌 酒
鄙乡把小孩子的玩具通通都叫作“耍货”，小孩子们的耍货也就那几种，从陀螺开始，到可以推得“哗啦哗啦”响的那种铁圈，当然还有万花筒和用染过的羽毛做的那种毽子。而我最喜爱的还是泥做再描上五彩的不倒翁，我母亲大人只叫它“搬不倒”。记得幼时前后一共买过那么几个，到后来照例都摔破了，再纠缠着母亲去买，买来玩几天再摔破，而且是有意的，总是想看看这个不倒翁的里边有什么，怎么居然会一次次地打倒一次次地马上起来。白石老人笔下鼻子那地方有一块白的不倒翁我没见过，从小玩过的几个都是寿星模样，白胡子，长眉毛，团团地坐着笑呵呵地看着你，让你一次次地把它按倒，它再一次次笑呵呵地起来。及至后来长大，到了见酒即喝的年龄，忽然见到了酒桌上一种叫作“叫你喝”的赌酒的酒具，其实这“叫你喝”也就是个用泥做好再彩绘过的不倒翁，放在桌上让人们轮上转它，俟它停下，它笑嘻嘻地朝着谁谁就必然地要喝一杯，喝过这一杯酒的人就有了转这个“叫你喝”的权利。在没有多少酒可以喝的年代，喝酒的人都在心里暗暗希望它转向自己，在物质丰裕不愁酒喝的年代则相反，都希望它转向别人。起码是早些年，有的饭店里还专门备几个“叫你喝”，对服务员说一声他就会拿过来，不过饭店里的这种不倒翁照例都是油乎乎的，也不知它被千转万转转过了多少回，到底招呼人们喝了多少酒。在乡间的酒席上，没有“叫你喝”，但人们照样可以赌酒，那就是转勺子，喝汤的小勺，放在盘子里转，等它停下来，勺子把儿朝着谁谁就喝那么一杯。或者等到鱼上桌的时候转那鱼盘，是鱼头鱼尾对着的人各喝一杯，轮着转下来，等到每人都喝了那么几杯后，鱼也早就凉了，这盘鱼亦可以算是赌酒的赌具之一。但现在的饭店里早已没了可以让人们转来转去的“叫你喝”，集市上也见不到笑呵呵的不倒翁。不知民间还有没有人在做不倒翁，其实这是一种很好玩的耍货，买那么一个花不了几个钱。做不倒翁用的那种胶泥到处都有，小时候跟着别人去河里挖这种胶泥，挖好一大团，把它放在一块石板上揉面那样揉来揉去，再把它做成一个又一个泥碗，然后在地上猛地一掷，会发出很响亮的声音，只为这一响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