在七十年代最后的一个星期日,纪刚开始了蜜月旅行。燕君紧紧地依偎在丈夫肩头。一幢幢高楼,一排排白杨,从车窗两侧退去。出租小汽车在繁华的大街上飞驰。
一个女人的头温顺地依偎在纪刚肩上,还有几缕长发滑进了他的领口,引起一些微微作痒的感觉。啊,这是妻子!自己又当丈夫了……那么,作丈夫的责任是什么呢?当然要爱护妻子……可是,十年前,他爱护妻子的唯一办法就是离婚啊!……一九六三年,纪刚原本只是一名工程师,在调整国民经济的当儿,上级将他擢升为厂长。不懂经济怎能当厂长呀!于是他如饥似渴地学习技术经济管理,凭着坚实的外文底子,英、法、德、日,凡是对管理工厂有用的书刊他都读。结果却是……在运动当中被迫离婚!而今天,当他再作新郎的时候,又是那无情的经济法则,驱使他旅行结婚。……前妻李咏琴哀怨的面容不时浮现在眼前。在他的记忆里,那面容比今日的新娘年轻得多……当他狠着心肠宣布离婚的时候;当他毅然决然地撇下妻子和刚满五岁的女儿,拖着沉重的双腿走出家门的时候,特别是迈出门槛时的最后回头一瞥啊,咏琴惊恐流泪的面容呀,又浮现在他的眼前……这是谁的过错呢?不要想,不要问,想不通,问不清……人不是为了追忆往事而活着的!但是,据说,咏琴如今就住在上海,住在纪刚蜜月旅行的头一站。这是谁安排的旅程?是上帝还是命运之神?不,别错怪神灵吧,这明明是因为电子器械厂走进了“死胡同”,这旅程是我纪刚自己选定的呀!……偌大的一个现代化的电子器械厂,竟然靠贷款来发工资了!产品不对路,大量积压,连电子供应公司也没有流动资金再收购这些“长线”产品了;新设备进口两年了,没有厂房,也无需乎安装……青年工人打架玩,车间干部打扑克玩,财务科却要每年向银行交纳两万八千元利息!本厂应调工资的名额被取消了,职工怨声载道,原任厂长躲进了医院。就在这时候,电子工业局的刘局长到厂里来了,宣布了纪刚担任厂长的任命。这是党的信任,也是全厂职工希望的寄托啊!过去十年的坎坷经历,包括三年劳改,三年看仓库,三年当采购,使他从各个角度看准了本厂经营管理上的弊端。今日复出,心中有数。他在厂党委会议上征得了多数同意之后,立即“砍”掉了七项“拉腿”的“长线”产品,腾出了人手,派出了五路推销员,决心在八十年代即将来临的时刻,大刀阔斧地闯一闯,争它个产销对路,把这一盘“死棋”下活!然而这种作法的主要反对者,不是别人,正是刘局长的妹妹——此时温顺地靠在纪刚肩头的副厂长刘燕君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