抛开道德与政治这些因素,单单从诗艺来看,宋代的魏泰对这桩悬案就有过很大的疑惑。魏泰对比了宋之问和刘希夷的诗艺,宋之问不但在当时的诗名就远比刘希夷高,而且佳句确实很多,至少不比刘诗逊色,有什么必要非要去夺外甥的这两句诗呢?金代王若虚的观点更加极端,说“年年岁岁花相似,岁岁年年人不同”,这是何等浅陋的句子,也值得杀人来夺吗?
问题到了这里,就属于文艺鉴赏的问题了:刘希夷这首《代悲白头翁》到底是一篇佳作还是仅仅是一篇平庸之作?“年年岁岁”这两句到底是佳句还是俗句?
对这样的问题,现代人往往会持一种宽容到毫无标准的态度,强调各花入各眼,自己喜欢的就是好的。其实还有一个很简单、很常见的方法可以应用过来:货比三家。或者说:不怕不识货,就怕货比货。买东西如此,鉴赏文艺作品也是如此。我们在前文就可以找到同类的句子,张若虚《春江花月夜》里的“人生代代无穷已,江月年年只相似”,这和“年年岁岁”有哪些不同呢?首先是客观的基石更稳定了:年年岁岁的花儿其实并不相似,此花落后彼花开,和人一样,也换了一代又一代,而月亮永远都是这一个,永远都在这样的升落,这样的照耀;境界也不一样,“年年岁岁”不过把似水年华的悲伤局限在个人身上,而“人生代代”却是在同样无限的时间尺度里,把人世代谢之快与月亮之永恒不变作了对照,表达的内容已经远远超出了诗人个体。这种差别,就是王国维在比较李后主和宋徽宗词作之差异的时候所说的:“然道君不过自道身世之戚,后主则俨有释迦、基督担荷人类罪恶之意,其大小固不同矣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