回宿舍的路上,我们慨叹道:师母小芳美是美,女儿汀汀可爱是可爱,我们却已无法从她们身上看到更多,因为我们走不出任老师的目光。我们再也不会把她们和路上偶遇的美女娇娃等量齐观。她们将永远是任老师笔下的F.F和T.T,闪着神话的光晕。
任老师的当代诗歌解读课是在北师大老主楼(如今已是一片平地)六楼的当代文学研究室里上的,先生一人,弟子五六人,围桌而坐,闲谈模式。他手捧一个带盖的大玻璃杯,稠密的绿叶杯中翻舞,说渴了,喝一口,偶或把误入口中的茶叶吐回杯子,盖上盖,接着讲。他的思维从一个意象跳到另一个意象,话题则是哲学性的,我们经常接不住。
“为什么艾略特说‘过去因现在而改变,传统因今天而改变’?为什么,你们谈一谈。”他问。
我们的阅读量填不满这个问题。
这样的挫折甚多,于是我老老实实把他的《女娲的语言》从头到尾读了一遍。他的语言有一种钻石般的坚硬质地和晶莹光泽,显示出以“智”穿透“情”,而非从“情”升华到“智”的思维。
在我眼里,任老师的言说是关于“第一次”“第一个”“创世纪”的狂想曲,关于“我”的主体性的交响乐。对于自我从未被建立而只是被摧毁的我来说,这是一个福音、一种信仰——对创造力的信仰。至于创造力的根基在何处,后来的我与任老师的答案不同。但那时,他是将沉沦于生命深渊中的我打捞出来的人——用他的言说和写作。他的思维方式对我有意想不到的治疗作用。它阻止了我漫漶泛滥的抑郁情绪,让我竭力从思维底部建立起坚硬的地基,以使感性的自我不至于坍塌。同时,他诗学中的紧张感——那种与伟大先哲一较高下的创造力竞争,将我焦灼的注意力从日常的琐碎荒芜引向更有价值的精神领域。他那陈言务去、从意象直抵形而上、自律到几近自虐的语言方式,惊吓和淬炼了我:面对语言时,你必须挖掘自我的全部潜力,探求表达的最高可能——这是他身体力行的写作律令。